离开水汽氤氲野趣横溢的宛山荡,乘车前往严家桥,一路上绿树茂草,田塍篱角,是寻常的江南乡村景色,只是内心深处,却充满了疑惑。
早就听说严家桥的古朴风韵,但注视车窗外,这里,其实正是锡、澄、虞的交界处,远离城市,地处幽僻,行路狭长纵深,似乎藏于锡东乡村腹地,但它,却居然能蜚声四乡?车过牌楼,似乎心中还在惊异着。
站定在村口广场,远观羊严河旁古色古香的唐氏百米长廊,漫步亭台石桥边,走过竹林幽径,果然,陈年古镇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一种亲切,真是来自内里的。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羊严河的柔波穿过从前的严家桥,北接梁溪,南通虞麓。史载有姓严的盐商在此造桥,一桥贯通东西,于是严家桥全盘皆活,散居两岸的村民,枕河而居,小桥流水,柳丝飘飘,人烟阜盛,生意兴隆,市集喧腾,远近闻名。
严家桥最传奇的,当数唐氏文化了。赫赫有名的无锡六大工商财团之一的唐家就诞生于此。无论是唐氏工商业陈列馆,还是唐氏花园,无论是百米长廊,还是唐氏码头,无一不在向我们描述着唐家当年的辉煌和风范。而唐家创业的故事也格外耐人寻味。
唐氏先祖唐懋勋号景溪,是香港特别行政区第四任行政长官选举候选人唐英年的父亲唐翔千的太曾祖父,被现在的唐氏子孙后辈尊称为景溪公。景溪公是严家桥唐氏的第一代祖先,那么,廉谨和蔼的景溪公在无锡东门和北塘好好地开着布庄,人气正旺,又为何迁来这里?
在老严家桥人的眼中,那故事可真是生动又真切:广西太平军开始进攻南京,战火迅速烧向江南,唐懋勋身背黄布包,携妻儿老小一路风尘,穿村过巷,来到无锡严家桥。他独具慧眼,发现严家桥闹中取静,远离战火,是个理想的避风港,羊严河四通八达,也是图谋发展的活龙宝地,终于在此落脚。严家桥人勤劳能干,几乎户户纺纱,家家织布,也许,是那噼啪不断的机杼声点燃他的创业灵感?于是,他便在风水极好的双板桥旁开设了“春源布庄”,景溪公善于捕捉商机,经营有方,自然财源滚滚。后来唐家又继续拓展,兴建了唐氏仓厅,囤粮食,开当铺,建码头,终使鱼米之乡严家桥真正兴盛起来,逐渐成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无锡著名的米码头、布码头、书码头和医码头,成为中国民族工业的发祥地之一。
眼前的严家桥,不宽的石板街道,被鞋底磨得锃亮,二层林立的木板小楼,白壁灰瓦,雕窗木栏,看得出商铺的木门是一块块木门板拼合而成。门板已旧,但仍可遥想古镇当年,河岸街边店铺密集,货船络绎,商贾如云,茶馆书场,灯火通明,红衣青衫,书迷票友,千米古街,步步是景……
唐氏子孙,现大多移居他乡,但人们却依然记得唐家的“富而好施仁义”、“达则兼济天下”的许多善举。羊严河上有四座桥,其中三座为唐家所建,1934年,唐家出资疏浚永兴河,百姓曾欢呼雀跃。唐家还有一个大气的约定:“凡严家桥的公益事业,不论大小,唐姓负担一半。”唐家特别重视教育,早在上世纪20年代,唐家创办丽新织布厂时就创办丽新子弟学校,吸收职工子女上学。即使学校改为严家桥小学,唐家每年仍会捐款支持。“荡漾清流街边过,绵延文脉镇中流。”在人杰地灵的严家桥,你从檐下老人的悠悠闲谈中就能嗅到古镇的书香漫漫。据说,这里散着60多个姓氏,有200多户人家,光近代就涌现了280多位高知高职的国家栋梁,是当之无愧的“教授村”。经过街角,那幽深小巷里似依稀回响着景溪公的遗训:“我期望子孙后代读书中举,但如读书无成,便应学习一业,庶不致游荡成性,败坏家业……”创业者的远见睿智,别样的教勉之情,泽被后世,总令人深深感念。
记得鲁迅笔下的外婆人家鲁镇,小伙伴可以兴高采烈看社戏:“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糊在远处的月夜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严家桥的生活或许也与此相像?窗户一开就是个戏台,世间哀乐尽入眼中。穿过唐氏工商陈列室、唐氏百米长廊,叮咚的装修声不绝,锡剧博物馆正在建设中。锡剧发源地就在严家桥,锡剧唱词繁复绵远,轻弹慢唱,婉转好听,是多情江南的写照。记得小时,一村唱滩簧,喜悦方圆几十里,怀想经典锡剧《珍珠塔》中,方卿得中状元后,官封七省巡按,乔装改扮重来襄阳,唱曲道情试探姑母,那戏情进退曲折,最后小小的圆满的结局,也让人感觉可爱可亲,笑意顿生。
踩着青石条铺就的石板路,打量街上人家,房门大多紧锁,主人像是外出或迁居了。不知不觉,走到北街居民的陈旧瓦屋,原来,这里竟是无锡工农革命运动领导人严朴早年隐蔽的地方。石驳岸边,错落着众多的河滩,往来船夫的应答声,洗衣女子的棒槌声呢?老街长廊,已不复当年喧嚣,但或许也因此让我们觉察严家桥是个正在顺时转变的小镇。
不由想起《金蔷薇》中的一段话,“每一分钟,每一个在无意中说出来的字眼,每一个无心的流盼,每一个深邃的或者戏谑的想法,人的心脏的每一次觉察不到的搏动,一如杨树的飞絮或者夜间映在水洼中的星光———无不都是一粒粒金粉。”严家桥就是这样厚重又文雅,漫步在羊尖严家桥,似乎一不留神,就会踩到一个远年故事。
近800年的流水岁月,神奇的传说环绕着老树一样的江南古镇,无论逝者如斯,它的沧桑古韵,它的水乡风情,她的与众不同的历史文化气象,终将继续吸引八方游客,让人徜徉,使人怀想。